YOU ARE A FUCKING STAR! DO NOT LET ANYONE TELL YOU OTHERWISE!
无数个意志挣扎的夜晚，任知昭撑在水池前，对着镜子这样告诉自己。
镜中的她，脸颊淌水，双眼湿红，嘴唇不动，却是在怒吼，把这句话吼进自己的耳膜。
可万一她是错的呢。
You are not a fucking star. You are nothing.
你是被抛弃的，是不重要的，是放荡的，是精神不稳定的……
你是任何东西，你唯独不是一颗星星。
星星是闪耀无瑕的，可你有瑕。
你以为逃离了过去，到了一个新的地方，可以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。
任知昭把头埋在地上，像只鸵鸟，假装没看见那些追着她而来的东西。
走廊里传来急促脚步声，萨曼莎的惊呼逼近。
她猛一抬头，手忙脚乱把摔落在地的东西捡起，揣进口袋。
萨曼莎进门时，看到的就是她那副狼狈模样——趴在地上，满脸涨红，像中邪一样，死死捂着胸口喘不上气。
“小姐！您怎么了？！”
萨曼莎扑过来跪在她身边，拍她的背帮她顺气：“深呼吸！别这样喘！深呼吸——”
任知昭感觉被扼住了气管，咳嗽不止，眼泪都呛了出来。她在萨曼莎的臂弯里声嘶力竭地吼：“我没惹你们！为什么——我没惹咳咳咳——”
我没惹你们，我根本不认识你们。
萨曼莎的嘴一开一合，她听不见，看不清，眼前又出现那条长长的走廊。
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壁橱，王桦站在中间，鞭子般的巴掌不断甩下。她用手掌接住涌出的鼻血，血顺着指缝流下，染透了衣服。一张张稚嫩的脸围在旁边，笑她，笑她那个b开头h结尾的词……
走廊尽头站着任子铮，干净，得体。他怜悯地望着她……
后来神志终于返回现实，是因为萨曼莎说要联系任子铮。
“不要！”
任知昭猛地拽住萨曼莎的衣角。
“不要找我哥……不要打扰他工作……我没事……”
她用力吸了几口气，竟真在萨曼莎错愕的注视下，缓缓平复下来。
萨曼莎的脸上满是惊慌和不解，但很快反应过来：“小姐，我扶您去坐，我给您倒杯水——”
“不用。”
她拒绝，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。
“萨曼莎，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萨曼莎还那样看着她。
“哎……真没事，突然犯病了嘛，你又不是没见过。”她扯了扯嘴角，笑得苦涩，“出去透透气，好受点。”
萨曼莎将信将疑，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。
任知昭随便擦了把脸，抹去失控的痕迹，两人就出了门。
今天天气好得不像话，阳光晃眼，天蓝得不真实。
一位穿戴讲究的白人女士戴着耳机从她们身边慢跑经过，对任知昭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。
她下意识一抬胳膊挡住脸。
做完这个动作，她自己都觉得荒谬。
在干嘛，真把自己当明星了？
她们沿着山道缓缓下行。一路上，萨曼莎几次张口欲言，又咽了回去，只是默默跟在任知昭身侧，直到走得有些太远了。
“小姐，我们往回走吧。”萨曼莎望着前方愈发明显的车流，劝道，“快到正午了，太阳越来越大——”
“萨曼莎，”任知昭打断她，“山脚下有家很火的咖啡厅，你没去过吧？”
“小姐——”
“我想去。”
她说得平静，不容置喙。萨曼莎满脸为难，但还是默默点了头。
没走多远，就到了商圈。前方再几步就是主干道。
商圈中央立着一棵参天的圣诞树，灯饰繁复，美出一股金钱的味道。
任知昭看到了那片人造雪景。
干净，纯白，看着与真雪无异。有叁两孩子捧着雪团奔跑嬉戏，笑声清脆。
咖啡厅正对着圣诞树。她挑了个户外座位坐下，萨曼莎迟疑了下，也跟着落座。
大白天的，周围人还不少。人们喝咖啡，聊天，没有一个人看她。
萨曼莎坐在她对面，捏着手。过了一会儿，终于轻声问：“小姐，您想喝点什么？我来买。”
“我不用。”任知昭望着那片雪，缓缓摇头，“你想要什么就买吧，你不是有我哥的卡么。”
这话说得淡淡的，听着却奇怪。
总之，萨曼莎不敢走开，只是更紧地盯着任知昭，直到她说：“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？”
“小姐，您情绪不好的话，可以和先生聊聊。他说过，只要您想，随时可以打电话，不用担心他的工作。”
任知昭继续望那片雪，没有回应。
良久，她收回目光，托着下巴看向萨曼莎：“你觉得我哥哥是我的药吗？”
语气平静，像是在闲聊。
“和他聊两句，我的人生就能变好。
你觉得他是完美的，对吧？年轻有为，谈吐得体，聪明，冷静，有钱。
而我呢，一塌糊涂，精神还不稳定。一塌糊涂的我，当然得向我完美的哥哥寻求帮助，寻求救赎，是吧？”
萨曼莎被问得一怔。
她抿抿唇，道：“那您不想和他聊的话，也可以和我说说。”
任知昭极轻地哼了一下，忽然又这么问：“萨曼莎，我哥究竟给了你多少钱啊？”
不过这次，萨曼莎没再回避，而是坦白：“挺多的，而且是现金一次付清。”
“操……”任知昭低低骂了一句，几乎听不见。
之前的一路，萨曼莎都是一脸憋着的表情。最终，她还是豁出去了：“小姐，我能说句实话吗？”
任知昭看着她，没吭声。
“第一次见您，我以为您是那种生活在优渥条件里却无病呻吟的大小姐。到现在我也不敢说能完全理解您的苦恼，但我看得出来，您是真的想变好，想努力生活的。您有家人爱您，支持您，不光是精神上的支持，还有物质上的，让您能在这样好的环境里安心养病……”
“我没病。”任知昭喃喃。
刚才还说自己犯病，现在又说自己没病。萨曼莎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她，继续道：“我不是说您非得依靠您哥哥，我只是觉得，家人之间的帮助和照顾是无可厚非的……”
她还在说，任知昭却已经开始烦躁。
所有人都要在她的生活里掺一脚，所有人都要教她做事。
她把手插进口袋，指尖摸到手机，死死按住，掌心全是汗。
“其实……我也有个妹妹。”萨曼莎声音有些颤，“我很羡慕你们兄妹俩。我也想有能力这样照顾我妹妹，把她接来美国……”
“萨曼莎。”
任知昭打断她。
从前她问起私事，对方总是闭口不谈，现在却突然这样滔滔不绝地掏心窝子。
她不想听了，没兴趣了。
任知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，摊在桌上：“你不觉得奇怪吗？”
她慢慢捻着指节，不看对方，声音很轻。
“小房间的床，从来没人睡过，你每次去整理的时候应该也看出来了。你的房间，除了你自己，也没人动过。那请问我哥每次过夜，是睡在哪里的？”
她缓缓抬起眼，盯住萨曼莎：
“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吗？”
“我——”
“为什么我哥一来，你就得走？为什么我哥在这儿过夜，你就不能在？你从来没好奇过吗？”
“我不好奇，我只是来照顾您的，我——”
“你肯定想过。”任知昭笑了笑，“你看你，脸色都变了。”
“请别再说了——”
“为什么不能说？” 她盯着她，“你害怕听到事实吗？事实让你恶心吗？”
“小姐！——”
“可我们就是上床的关系啊。”
她说出口了。
“你觉得我哥把我关起来，是为了照顾我？”任知昭耸耸肩，“嗯，也许吧，但除此之外，他还和我上床，在你看不见的时候。”
说完了。
萨曼莎已说不出话，瞳孔在颤。
任子铮啊我的好哥哥，把旁人搅进来，却什么都不肯交代，还要我来当这个恶人。原来你也觉得这事儿见不得光么。
正午的阳光晒在头顶，眼前一片白。任知昭抬手挡了挡，然后站起身。
铁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响，萨曼莎惊醒般抬头。
“所以，别把我们兄妹俩和你跟你妹妹相提并论。”任知昭神情淡淡，手插口袋，后退一步，“我是一塌糊涂，可我哥也没你想的那么体面。”
“您要干什么？！”萨曼莎跟着站起来。
“我要回家。”
有人在旁边点了烟，人声喧哗，一切照旧。
“别拦我，也别跟着我。这里都是人，你要拦我，我就叫。”
说着，她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，把一直藏在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。
“对了，谢谢你的充电宝。”
然后转身就走。
“小姐！菲比！——”
背后传来呼喊。
“萨曼莎，回家吧。”任知昭回头看了一眼，“别和我们这种人搅在一起。”